2019年5月12日,这是奇妙的一天。
这一天,是母亲节。
这一天,是汶川地震第11年纪念日。
这一天,在汶川,大地震坍塌了房子,一名年轻的妈妈双手怀抱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蜷缩在废墟中,她低着头,上衣向上掀起,已经失去了呼吸,怀里的女婴依然惬意地含着母亲的乳头,吮吸着,红扑扑的小脸与母亲粘满灰尘的双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救援人员小心地将女婴抱起,离开母亲的乳头时,她立刻哭闹起来。看到女婴的反应,在场者无不掩面。
这一天,另一位母亲用自己的生命之躯,为自己三个月的孩子撑起了生命希望。
救援人员发现她们时,她双膝跪地,双手扶地,艰难而倔强地弓起纤瘦的身体,为怀抱里的小生命,撑出了一方幸免致命打击的小小天地,那是她不过三四个月大的儿子。
她死了,为他缔造了活下来的奇迹,救援人员抱起孩子时,襁褓里掉下一只手机,手机里显示着母亲最后一刻写给他的信:
“亲爱的宝贝,
如果你能活着,
一定要记住我爱你”
这一天,更多孩子被掩埋在教学楼下,他们没有母亲拯救,他们在黑暗与重压之中逐渐窒息、绝望、直至死亡。
比如绵竹市五福镇富新二小,该校一栋三层教学楼在地震中轰然垮塌,甚至没有丝毫反应时间,127名小学生当场殒命。
可这一天,却有一所学校却奇迹般地没有倒塌,整个学校零伤亡,所有孩子尽皆幸存,它是刘汉希望小学。
这所小学由刘汉出资建立,由句艳东负责监管施工状况,当人们按图索骥找到这个监工时,却发现,句艳东所监理了5所学校,竟然在汶川大地震中都奇迹般地无一垮塌。
可是这些小学有什么独特之处吗?
既然这些正常建设的小学没有倒塌,那么,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学校粉碎性倒塌呢?
带着这个疑惑,谭作人私下里展开了调查。
可他如何也想不到,他会因为这次调查入狱5年。
很快他就在考察和访问中发现了巨大问题,他发现很多学校使用的钢筋都有质量问题,钢筋不规则,边缘还有不少小坑洼。
在取样中,他甚至发现很多教学楼根本没有构架柱。
而构架柱是墙体内转角及轴线相交处设置的墙体抗震柱,它是在唐山大地震后总结出来的防震减灾技术措施之一,于楼板下承担荷载。
更有甚者,一些施工队根本没有从业资质,造价更是低到让人瞠目结舌。
施工队监工刘新平曾在受采访时说,他通过关系承包到了一栋四层教学楼,总造价264000元。但他既没有施工资质,工程也没人监理,那是他第一次承包这样的工程。随后,他在邻村找了20多个泥水匠就开工了。
“最后大楼竣工被教育局鉴定为危楼”后,他自己找人验收,把教学楼鉴定为合格。但问及当时他找的是哪个单位验收,刘新平沉默许久,为难地称“已不晓得了”。
而在他所承建的教学楼中,每间教室按80平方米计算,16个教学班总造价264000元。每平方米造价约为206元。
这样低的造价,刘新平还想赚一笔。
事实上是可以的,只要审核部门稍微认真一些,不给予这些危楼以合格资质,这些惨剧就不会发生。
但18年6月1日,什邡市教育局副局长、党委书记陈其文在接受采访时说,因建设时间相隔太长,当时负责洛水中学两栋教学楼验收工作的人员还没找到,他们曾到建设局找当时的验收报告,也是无果。
针对家长们所说的“洛水中学校长曾多次向教育局反映教学楼属危房之事”,陈副局长称自己“不清楚”。
这一切都让谭作人愤怒不已,他本是体制内的宠儿,衣食足,名声好,长期从事环境保护工作,是“绿色江河”副秘书长,曾有“成都环保第一人”之称。01年,被成都媒体评为“成都市文明市民”。
03年1月10日,谭作人建议立法保护大熊猫,把大熊猫当作礼品赠送的做法应该逐步废止。而后谭作人提出的《四川省大熊猫资源保护条例》立法建议,被列入该年四川省人大的立法计划。
08年,就彭州石化项目发起“和平保城”行动,并向政府提交了《关于成都彭州石化项目的公民意见建议书》。
他本不需要掺和进这件充满内幕的事件中,他有着光辉的过去和灿烂的未来,但从他的种种过往中,我们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个极有良知之人。甚至在地震发生前,他都还一直在调查无节制水电梯级开发的环境后果,调查彭州石化项目对整个成都平原的影响。
调查地震死难孩子人数及原因,是对历史负责,这本该是当地相关部门的责任,但在无实质性反应的状况下,他只好亲自参与调查倒塌校舍的工程质量,自费前往灾区录取死难学生名单,试图建立《5.12学生档案》,呼吁对汶川地震遇难学生校舍工程质量进行调查。
他不停地调查,向政府反馈与请求。工作一直持续到09年3月28日,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等来合理答复,结果他等来了一双手铐。
他因“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”被判处5年刑法。
谭作人做了什么煽动呢?
其被捕之前发布的最后一篇文章是:《关于问题工程的问题——从成都彭州石化工程说起》
文章中几乎没有使用任何修辞手法,完全是调查研究者的口吻,最后发布的这一篇文章与之前文章的风格也完全一致,几乎是一份调查报告,数据详实,文章架如下:
一、彭州石化基地选址不当
二、彭州石化基地的主要问题
3、彭州市引进石化基地项目的利弊得失
无论是地处湔江冲积扇扇顶的项目区,邻近岷江冲积扇边缘的彭州市,以及地处岷江冲积扇中心的成都市区,都没有建设大型石化基地所需的足够的生态环境容量。表现在:
问题二、基地建设程序有问题
四、我们的建议
可能是我理解能力低下,我如何也想象不出,这样连一个煽动词汇都没有,满篇都是调查数据的文章是如何起到煽动作用的,更何况这几乎是很多人都不会花时间去阅读的报告。
我如何也不理解,这样一个忠于调研,处处实地考察,字里行间全然是在为国家着想的人,是如何被判处“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”的。
直至13年时,谭作人的所有信息还是出于清空状态,等到其出狱后许久,消息才逐渐流出些许。
其间种种,不能言说。
谭作人于14年出狱,之后再无音讯,他未曾解释,也从未出面,我们再也见不到他匆匆调研的身影,或许只是因为失望透顶。
谭秦东医生因为“曝光鸿茅药酒”仅仅被关进去了3个月,出来后就犹如3年之别:
我如何也想象不到,谭作人这5年的牢狱之灾,是如何度过的,等他出狱时,面对这个一片陌生的世界,又会是一副怎样的绝望面孔。
今天是5月12日,是母亲节,是汶川地震11年纪念日,但更应该是一个属于谭作人的日子。
因为这场发生在5月12日的惨绝人寰的地震,一个满怀爱国之心的男人锒铛入狱,也因为他的努力,甚至他悲惨的“牢狱之灾”,才得以让更多人注意到“豆腐渣工程”,才越发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。
我们都承蒙着他的雨泽,是他五年牢狱之灾的真正受益者。
在这个人们只有七天记忆的时代里,我不想遗忘,我还是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,让所有人都铭记这个男人。
他是谭作人。
一个饱含悲悯之心的男人,
一个或许已经被冻毙于风雪的英雄,
一个真正的民族脊梁。